杨炼:阿尔丁夫·翼人的长诗巜沉船》把自己纳入屈原开创的“史入诗”空间史诗传统( 二 )


《沉船》是一首史诗 。但同时,它又超越线性“诗述史”的凡俗史诗概念,而把自己纳入屈原开创的“史入诗”空间史诗传统(想想《离骚》中现实——历史——神话——现实的追寻吧),通过一个抒情声音的穿针引线,《沉船》营造出多层次的有机思想结构,以诗歌空间,不停吸纳、转化时间主题,最终,让这首诗比某个“盛夏”、比撒拉族人的记忆、甚至比任何塞满沉船的历史河流更深 。一次“相逢”,恰恰因为无人称,才适用于所有人;“相逢”的非时态,不是没有时间,而是一举相逢于所有时间 。翼人无须重复套话“子在川上曰”,因为他在自己深处,摸到了那条巨“川” 。他深夜扪心,就在沿“川”漂流,甚至就成为了一个无尽加深的川底 。用《沉船》,诗人从幽幽深渊向上“俯瞰”,目力所及,能认出到处的沉船,过往的、此刻的、将来的 。而且,沉船们还在继续向这首诗中沉没,加入翼人为《沉船》找到的处变不惊、沉思默想的语调,且让这当代汉语诗歌中罕见的思想音色一贯到底 。
《沉船》这首诗,堪称河汉之歌、草原之歌、旷野之歌 。听它,能听出民歌的质朴、牧歌的苍凉、情歌的优美 。我要说:它兼具现代心理的纠结,与茫茫地平线的超越 。我数次谈到过:是“诗生成风格”,而非相反 。所以,尽管《沉船》从开头就不否认“刻骨铭心的时间”、“盛夏残酷的意念”,但它的落点,却并非历时性的简单呻吟,而回归了对倔强生命的赞美 。翼人最终向其挺进的那片“内陆”,当然是一片精神境界的内陆 。诗,一如古老传唱的民歌,始终在吸纳艰辛,提纯内美,以此支撑着文明的传承 。稚嫩如插队三年后、写作《诺日朗》时的我,也已认出:“活下去——/天地开创了 。鸟儿啼叫着 。一切,仅仅是启示”;而环球漂泊后写《谒草堂》时的我,更能识别:“一个夏天读出一千个夏天的寒意”;“一行没有尽头的诗用尽了漂泊一词” 。这指向了一个更大的话题:诗之境界,在处理激烈的历史经验时,体现得尤为清晰 。或者说,恰恰因为历史严峻,诗歌形式的自律(乃至对其形式主义式的强调),才体现出诗人作为文化之根的自觉 。请注意,诗是文化之根,而非某种宣传口号(它们从来没有“根”) 。这个意义上,形式最专业者如屈原、但丁、杜甫,同时也最质朴、本色、人性 。我该说:甚至最道德!倘若我们再问深一点儿:历史有悲喜之别吗?历史的存在,这条大河,携着一切人类记忆,浑浑浊浊、莽莽苍苍流淌到今天 。它本来就既构成我们的苦难,更赠予给我们财富 。因此,函括历史之诗,特别是“史诗”、长诗,正是承载思想深度的极端形式,选择它,已经本质上在肯定生命力 。时间大河里堆满沉船的残骸,可《沉船》之诗恰恰是不沉的 。磨难,验证了这首赞美诗不停“挺进”,无论那磨难来自大自然或人类 。
那么,返回本文开头,激发翼人创作《沉船》的那个“盛夏”,让我们领略噩梦的灵感的那个“盛夏”,它在哪个具体日期,有关系么?只要我们大睁灵魂的眼睛,哪个盛夏不是那个盛夏?哪个地点不在处境脚下?哪一天不曾标明河流的走向,因而令我们刻骨铭心?“这无非是普普通通的一年”,我这个貌似无情、甚至残忍的句子,写于新西兰,当我从漏雨的小屋里,眺望着窗外白云无尽驰过之时——但,这难道不是对那种涕泗横流的深层追问?我们曾一次次“刻骨铭心”,但对它们记住了多少?是否正因为遗忘如此彻底,我们反而能虚伪的表演悲伤?“时间”的最佳暗示,正指出了时间(和人)的虚无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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