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儿三腿圆凳母亲|家具|角落|搬东西|爱徒

我家搬迁新居了。
“这个还要吗？看着够破的。 ”搬家公司的人一边张罗着伙计们往车上搬东西，一边将一个一尺多高的三腿圆凳拎到我面前。
老宅的东西，已留置多年，相较于搬上车的红木桌椅，这个小圆凳确实太过逊色，它既非名贵木料，又无雕工，凳面和凳腿已然斑驳，磕痕遍布。望着这个小圆凳，思绪顿时被拽到五十年前。
有句歌词写得好：“从来不需要想起，永远也不会忘记。 ”此时此刻，这小圆凳让我有了沉重的负疚感。这个记录着我童年的欢笑，承载过父亲思绪的小圆凳，被我忽略了多年。
上世纪70年代，父亲是家具厂的技师。一日，父亲下班回来，托着一只崭新的小凳子，进屋后将它放置在角落。我好奇地看着圆乎乎造型的好玩儿小凳子，一屁股坐到上面——只听父亲惊呼一声：“别坐！油漆没干！”此刻我忽然感觉不太对劲儿，才意识到裤子粘在上面了。
母亲见状，哭笑不得：“这么大了，一句没嘱咐到都不行！”
父亲看着被我坐花了的凳面儿说：“没事儿，回来打磨打磨再上一遍漆就行了。 ”之后我才得知，这小圆凳是父亲的徒弟小郭学徒以来，独立打制的第一件成品。他送给了父亲留念，也算是交出的答卷。小郭在母亲的口中被称为“大儿” 。父亲上班需要带饭，母亲做了好吃的时常对父亲说：“给你大儿也带一份吧！”父亲只“嗯”一声，并不多言，但一家人都能看出来，父亲非常喜欢他的“大儿” 。
这个小圆凳外观可爱，粗壮的三条腿上支撑着厚实的圆凳面，但其高度却略显尴尬，只有四十厘米左右。如若带它到胡同乘凉，不如马扎轻便；若是把它摆在饭桌或写字台前，又过于矮小。于是，这个小圆凳便静置角落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，充当起了“杂物架” 。
一个下雪的晚上，父亲沉着脸回来，他没说话，呆坐了一会儿搬出小圆凳，默默地用砂纸轻轻打磨之前被我坐过的印痕。之后，在母亲的过问下，我们才得知父亲的爱徒小郭因车祸忽然离世了。小郭是家中独子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据父亲描述十分凄惨，撇下的未婚妻哭得死去活来。母亲噙着泪，询问了许多关于小郭的事情。
【大儿三腿圆凳】父亲在哀叹中将小圆凳刷上了棕色的油漆。看着父亲凝重专注的神情，仿佛是为他的爱徒进行着最后一次的技术传授。
有一天父亲公休，他坐在小圆凳上，伏在床边绘制家具图样，我说：“您怎么不在桌子上画呀？”父亲看了看我：“这小圆凳是小郭专为爸爸打的，早就该坐一坐了。 ”从父亲苍哑的叹息中，我仿佛听出了他对“大儿”的不舍和他那悲悯的情怀。
父亲在床边的小圆凳上坐了很久，一边翻看着有小郭参与绘制的家具图纸，一边不停地抽烟。我知道，父亲一定是想起了小郭。我不愿打断他的思绪，轻轻地把烟灰缸放在床边……之后的很多年，小圆凳放在床边，成了父亲的专属座位。他时常坐着小圆凳画图、思考、抽烟。父亲时常把目光停留在眼前的烟雾中发呆，母亲如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说给孩子们听：“又想他大儿了” 。待父亲回过神来，哀叹一声：“多好的孩子，可惜了。 ”
如今，父亲已经故去多年，看着这只历经半个世纪的小小圆凳，它曾承载了多少父亲的记忆和那份情若父子的师徒情谊。多少年来，小圆凳默默地静置在角落里，时光虽然老去，我却不肯把它忘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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