硬币 【云边路】寻物启事 | 甫跃辉( 二 )


还有一件丢失的东西和父母有关。上初中后,妈把我小学时候的所有书都卖给收破烂的了。这些书里面,语文课本是我最为珍惜的。我还记得好多篇语文课文:春天来了,小草发芽了,小小竹排江中流,金斧头银斧头掉河里,黄河里的铜牛升上来,西门豹将巫师扔进河里,来到一座滨海小城,小狮子艾尔莎奔跑着,世界上星光灿烂,张衡哪里数得过来?……我记得文字,也记得画面,还记得背诵这些课文时,坐在屋顶看到的那么多落日。落日一日一日一去不返,那些课本也都化作纸浆了吧?
更多的丢失,却是赖不得任何人,只和我自己有关的。
比如满满一铅笔盒人牌。所谓“人牌”,是厚纸片上印了动画片或影视剧的剧照,葫芦娃、封神榜、西游记等等。我小学时候有过短暂的赌徒生涯,喜欢打牌,喜欢游戏,为了赢得这些人牌,我的右手在水泥窗台上拍得又红又肿。最终,一张一张攒起来的人牌足有满满一大铅笔盒。再比如,满满一木盒小图书,有水浒传、三国演义、杨家将、岳家军、螳螂拳、隋唐演义、燕子李三,都是我用废弃作业本到村里收破烂的同学家换来的,一本一本整整齐齐地装在一只木盒子里,读大学了,我有时候回家还会拿出来看一看。渐渐的,也不知道哪一天,人牌也好,小图书也罢,都被我遗忘了,等我想起它们时,再也找寻不着了。
还有很多,很多。比如一本厚厚的英语笔记本,那是我整个高中阶段记下的。隔壁村有位高中生来家里,说要补习英语,我一时冲动就将笔记本给他了。后来想起,虽说那笔记本于我再也没用,但毕竟有三年的时光在里面,多少有些后悔。再比如一件米白色夹克。那是初中时候买的,初中毕业时拍下的几张照片里,我都穿着它。到高中后,我仍经常穿,某次上课,我大概是在想一题数学怎么解吧?两手交叉抱着,搁在桌上,右手捏着钢笔,笔尖儿扎在夹克的左边袖子上。不知不觉,一团蓝色的墨迹洇开来了。当天中午到外婆家吃饭,刚好爸妈也到外婆家,我们坐了藤编的小板凳在太阳底下聊天,妈说,你袖子上那一团是什么?伸手拂了两次,都没拂落,细看了才知是墨迹。我以为妈会说我,但她什么都没说。
我到上海读大学了,仍然经常穿这件夹克。读研究生时,又一个冬天到了,我要找它出来穿,忽然发现找不到了。它是什么时候丢失的?是我从复旦南区搬到北区时弄丢的吗?怎么可能弄丢呢?我明明记得,我把它装进箱子了的。
现在,我想起那只花箱子来了。那是我妈的嫁妆。它的年纪,至少比我长两三岁。它来自施甸县内的工厂,来到集市上,被买回去,充作嫁妆中的重要物件。通体紫红,在紫红上有着白色碎花。这样的款式,在那个年代是很流行的吧?它从外婆家所在的永平村,行了十多公里路,来到奶奶家所在的汉村。从此在汉村的一间屋子里,一待就是二十来年。这二十来年里,我和它是那么熟悉。它始终放在里屋柜子上面,塞满我们一家四口的衣服,塞得太多了,以致它从来都是打开的状态。在箱盖的里层,还有一个小袋子,里面常会放些零钱,一角两角五角,我好多次把手伸进小袋子里……二十来年倏忽而逝,这只历史悠久的花箱子,被从里屋请出来,被腾空了衣裳,装满我的衣裳和书本等。箱子合拢后,用湿抹布擦一遍,紫红底上的白碎花,又一次闪烁出即将远行的光芒。拎在手里,很踏实的样子。只是,这次花箱子面临的旅程不是十多公里,而是三千多公里。
家里决定让阿爸送我到上海,我们拎着花箱子出门了。刚到昆明不久,我们就发现事情不对了。花箱子太重了,拎着走几步是没问题的,但拎着它下车,拎着它在路上走,拎着它去买火车票,拎着它去赶火车,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。再看别人,他们手上的箱子是有轮子的,不用拎着,只用拉住拉杆,那箱子便如一只驯顺的小狗,乖乖地跟上了。我们的花箱子,没有轮子,只有扎扎实实的几十斤分量。阿爸拎一段,我拎一段,阿爸再拎一段。我再要拿过来,阿爸不让了,他把花箱子扛在肩头,恍若扛着一垛沉重的鲜花,我们往昆明火车站一路飞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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