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维的诗风( 二 )


所谓风格,通常是指艺术美从内向外的自然流露,是作家艺术家创作成熟的重要标志 。王维诗歌趣高旨远、含蓄蕴藉、气韵悠扬、自然浑成、意境圆融等美的品质,其所呈现的艺术风格大体上是“清丽”、旷淡” 。促使这种风格生成的佛禅方面的具体而微的原因,主要有如下两点,一是“亦官亦隐”的生存状态所导致的灵魂皈依,一直伴随、影响着王维的艺术态度、艺术思维、艺术表现;二是王维晚岁得与完全中国化的佛教结缘,使“清丽”、“旷淡”的诗风终得形成 。
逃逸于佛禅和眷惜他人之间,“以身命付之”的勇气和终极关怀的“恐惧”心理之间,题材的择选和满意的传达之间……需要巨大的才情,也激发了才情 。从几次重大变故中窥探王维,不难发现他内心深处所竭力掩藏的懦弱性,恐惧感 。诗人秉赋高、判断力强,在敏锐地作出判断后,却不敢坚持己是,而采取了令生命长期痛苦的方式,结果是这痛苦的生命保全了下来,然而痛苦却不因此而消弥 。可贵之处在于,王维仰仗自己的真诚和才具,将痛苦作了最合乎逻辑的转移、升华 。开元二十四年恩相张九龄被黜,李林甫相政,王维内心的苦衷是可以想见的,“知朝政之日非,思归隐而未能也”(陈沆《诗比兴笺》) 。他依旧在官位上,叹逝流年,以自己的方式苟全着、传达着心中的愠意、恐惧和生存状态:“舍人下兮春宫,据胡床兮书空 。执戟疲于下位,老夫好隐兮墙东 。”(《登楼歌》)生动地传达出在李林甫的“罗钳吉纲”〔8〕之中,诗人避世远祸的心理活动 。有人指摘王维天宝年间为叛军所俘,不能“引决”,就死尽忠,是学佛所误:“释氏畏死,然则其不能引决,亦学佛误之也”(李绂《序文》) 。许多学者看到了释门对于死亡的恐惧,正是出于这种恐惧才建设了“无生”学说,“端坐学无生”的王维,对死亡、异己力量的隐忍、退让、调和的背后是对生活深刻的爱惜,他早已“倦于仕途,厌于奉制”,而所以“沉吟未能去”者,多因“世纲婴我故,小妹日长成,兄弟未有娶,家贫禄既薄,储蓄非有素,几徊欲奋飞,踟蹰复相顾 。”(《偶然作六首》其三)诗人厌恶仕途之“人情翻覆似波澜”(《酌酒与裴迪》),又慨叹“人生几许伤心事,不向空门何处销”(《叹白发》),似是别无选择 。然而,这不过是王维精神、灵魂的逋逃薮,这里的“自在”“自由”属于诗,精神、灵魂对“世累”、“时累”的摆脱,使诗人靠近走进了自然 。“飒飒松上雨,潺潺石上流,静言深溪里,长啸高山头,望见南山阳,白日霭悠悠,清泉丽已净,绿树郁如浮,曾中厌蒙密,旷然消人忧 。”(《自大散以往深林密竹磴道盘曲四五十里至黄牛岭见黄花川》)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,偶然值林叟,谈笑无还期”(《终南别业》) 。官场的倾轧和赏心的田园之间形成的反差,益发使其钟情、陶醉于大自然之中,大自然“第二情人”说之于王维仍觉形容不够 。古称“大隐隐朝市,小隐隐薮泽”,“中隐”之于文学创作有其绝妙之处,尤其是诗歌 。朝市嚣喧,樊丘冷落,“不如作中隐,隐在留司官 。似出复似处,非忙亦非闲”〔9〕 。王维深得“亦忙亦闲”的个中三昧,他寄情于山水田园,逃遁于佛禅,借重于文学的炉砧进行融冶锻打,创造了量多质优的诗歌篇什,铸就了王维诗歌的独特风格,山水田园诗到了王维那里,形成了中国诗歌史上最为壮丽的奇观 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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