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18岁的人应该属什么,今年23岁的人是属什么( 四 )


赵延年绘《狂人日记》插图
与此不同,王小波树立起一种带有欢快气息的“革命者”形象 。 他不遗余力地在不完美甚至悲惨的生活中预示(prefigure)那些艺术生命所面向的永恒 。 而这种永恒一扫鲁迅那里的悲剧底蕴,充盈着欢脱、奔放、美好与自由自在的气息 。 王小波对人文事业的认知便是最好的说明 。 一反安徒生的“光荣的荆棘路”的看法,他更愿意相信,人文的道路存在于“两条竹篱笆之中 。 篱笆上开满了紫色的牵牛花,在每个花蕊上,都落了一只蓝蜻蜓 。 (《我的精神家园》)[30]”也正是这种欢快的气息贯穿着《红拂夜奔》的始终 。 即便是红拂最后选择的“为夫殉节”,也是灵动且充满调侃意味的 。 申请殉节,需要指标,需要向行政办公室与意识形态部门打报告、递申请、补说明 。 这简直是卡夫卡《城堡》的姊妹篇!即使是最后的行刑描写也与莫言在《檀香刑》中想表达的东西截然不同 。 在小说中,红拂最终是因不能忍受自己在卫公去世后被提拔为“贵妇联(甲)”的主任委员并因之要接受官员的生活方式,而向领导递交了殉节的申请书 。 有意思的是,在红拂的世界中,与其存在构成鲜明对比的男二号虬髯客,则在否定与自我欺骗中苦苦挣扎,以近乎变态的方式在遥远的扶桑逍遥快活 。 红拂不见得多勇敢,但却敢爱敢恨自在洒脱 。 当现实无可避免地不如意时,她也不愿意纠缠或凑合 。 她倾向认为,“和一个无性、无智、无趣的人生相比[31]”,死亡或许并不可怕 。 即便《红拂夜奔》最终仍以一种悲伤的尾音结束,但我相信,不少人可能会有和我类似的感受,那就是在抵达这个尾音前,全书的曲调是充盈着欢乐的 。 这和鲁迅很不一样,尽管面对人生他们都曾有过分毫不差的绝望 。
自在写作
这种超然灵动的写作从一个侧面也在显示王小波独特的文学品味:偏爱奥威尔、萧伯纳、卡尔维诺、尤瑟纳尔、迪伦马特还有杜拉斯,却与托尔斯泰以及成为教条的“郭鲁茅巴”绝缘 。 小波的白话文写作,自成风格 。 语言纯属硬朗,充满个人意志乃至战斗性 。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一场访谈中,王小波说他偏爱尝试“想象的小说”[32] 。 事实上,从早期作品,如《绿毛水怪》、《南瓜豆腐》、《歌仙》,到以唐人传奇为核心的《青铜时代》,以及面向未来的《白银时代》,所谓想象或者说纯粹虚构的小说,都十分自然地从王小波的笔尖流出 。 在他身上,仿佛察觉不到一点点沉重的现实主义气息 。 即使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政治运动为背景的《黄金时代》里,那些我们拒绝回首的往事,也在以各种各样“变形”的方式,沿着另一种充满个人意志且超脱自在的叙事被重新打开:在《似水流年》中,当贺先生跳楼自杀脑浆涂地后,夜晚时分,点点烛光下,一种超现实但却摄人心魂的守灵画面被徐徐拉开 。 在“宠儿”《黄金时代》里,被拍了两下屁股后就浑身无力,如“春藤绕树,小鸟依人[33]”般挂在王二肩上的陈清扬,似乎在一瞬间,就跳出了“文革”时期的中国云南,与他面前这个多少有些浑不吝的男人,过上了从此无人打搅的桃源生活 。 在《革命时期的爱情》中,王二面对团支书x海鹰的“帮教”,却反过来,或多或少斩断了后者与她身后更大的权力机关的牵连 。 于是,孤男寡女,身居陋室,在对往事的追忆中,践行着“爱情在所有的生活中皆神圣[34]”的真理 。
透过王小波的文字,似乎看不到他与同时期中国作家的交集 。 出身知青,但没有伤痕 。 历经时代转轨,却自外于现实主义 。 他“势必”会反感车尔尼雪夫斯基,因为在其心中,“真”的东西一定不美,或者至少不见得美[35] 。 美纯然来自虚构,来自对现实的变形 。 毋宁说,王小波虽然像所有人一样,受困于他无从选择的历史安排,但令人惊异的地方就在于,他能在文学的创作中跳出时代的框架,从《太平广记》中重建过去,在《一九八四》里想象未来 。 因此,对那些早已受千夫所指的现实悲惨,他无意重复 。 多一个人出来谴责,也不会增添任何东西 。 他宁愿在更为辽远广阔的疆域中,触碰人类生活的某些永恒主题,关于性爱,关于有趣,关于绝望 。 对此,他最欣然接受的表达形式,就是他一生倾注心血最多的小说艺术 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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