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想起来, 温暖在妈妈、弟妹眼里, 在我心里, 他们眼里有一种感动, 心里有一种幸福 。 仿佛, 感动是火焰, 幸福是劈柴, 所以家是温暖而沉重的 。 虽然那时没有火, 但房子相当冷.
去农村, 每次去我家做客, 总是深夜敲门 。 灯下, 妈妈的白发一年比一年多 。 从口袋里积攒了30多个月的钱, 一声不吭地塞到我妈又瘦又粗的手里, 也就二三百 。 当然, 三百从知青同志那里借了一些 。 那一年, 两三百块钱, 好大一笔钱啊!我妈扭过头, 眼泪就下来了.
现在想来, 那时候对我来说, 温暖就在妈妈的眼泪里 。 为了让妈妈过上不用借钱花的生活, 我愿意去任何遥远的地方, 什么都不苦 。 我妈流着泪告诉我, 她完全理解儿子的想法 。 我的心温暖了妈妈的心, 妈妈的泪温暖了我的心…
我参加工作, 把老父亲从哈尔滨接到北京 。 一间十几年的筒子楼宿舍, 被父亲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尘不染 。 经常是晚上, 我在家写作, 老父亲把儿子从托儿所接回来 。 但听着父亲用浓重的山东口音教儿子数楼梯:一、二、三……在楼道里做饭的邻居都笑了, 我也忍不住停下笔, 在屋里笑 。 是我的老父亲在为我开发我儿子的学前智力 。 所有的结果都是我儿子能从一数到十 。
父亲慈爱地看着孙子说:“他一个人享了几代人的福!”
其实我儿子出生在筒子楼里, 也在筒子楼里长大 。
一天下午, 我从办公室回家拿一本书 。 我看到父亲和我唯一的孩子睡在床上 。 我儿子的一只小手紧紧地抓着我父亲的胡子 。 他担心自己会睡着 。 爷爷离开了他, 他不知道去哪里.
那种情况给我留下了非常温暖的印象;还有老父亲教儿子数楼梯的口气, 还有他那句关于“福”的话 。
后来父亲得了癌症, 我要给工厂修改一个剧本 。 我把一张小桌子从阳台搬到了父亲的床边, 目光稍微一转移, 就能看到 。
到父亲仰躺着的苍白的脸 。 而父亲微微一睁眼, 就能看到我, 和他对面养了十几条美丽金鱼的大鱼缸 。 这是父亲不能起床后我为他买的 。 十月的阳光照耀着我, 照耀着父亲 。 他已知自己不久于世 。 然而只要我在身旁, 他脸上必呈现着淡对生死的镇定和对儿子的信赖 。 一天下午一点多我突觉心慌极了, 放下笔说:“爸, 我得陪您躺一会儿 。 ”尽管旁边备有我躺的钢丝床, 我却紧挨着父亲躺了下去 。 并且, 本能地握住了父亲的一只手 。 五六分钟后, 我几乎睡着了, 而父亲悄然而逝……
如今想来, 当年那五六分钟, 乃是我一生体会到的最大的温馨 。 感谢上苍, 它启示我那么亲密地与老父亲躺在一起, 并且握着父亲的手 。 我一再地回忆, 不记得此前也曾和父亲那么亲密地躺在一起过;更不记得此前曾在五六分钟内轻轻握着父亲的手不放过 。 真的感谢上苍啊, 它使我们父子的诀别成了我内心里刻骨铭心的温馨……
后来我又一次将母亲接到了北京, 而母亲正病着 。 邻居告诉我, 每天我去上班, 母亲必站在阳台上, 脸贴着玻璃望我, 直到无法望见为止 。 我不信, 有天在外边抬头一看, 老母亲果然在那样望我 。 母亲弥留之际, 我企图嘴对着嘴, 将她喉间的痰吸出来 。 母亲忽然苏醒了, 以为她的儿子在吻别她 。 母亲的双手, 一下子紧紧搂住了我的头 。 搂得那么紧那么紧 。 于是我将脸乖乖地偎向母亲的脸, 闭上眼睛, 任泪水默默地流 。
如今想来, 当时我的心悲伤得都快要碎了 。 所以并没碎, 是有温馨粘住了啊!在我的人生中, 只记得母亲那么亲爱过我一次, 在她的儿子快五十岁的时候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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